纸屑【一定能把《苏幕遮》写完结】

签完电影的出演合同，Tina便拿着剧组初定的通告赶紧去找其他同事开会协调王一博的行程，刘海宽也特别有眼色地借口去洗手间，把这个小讨论间留给了肖战和王一博。

讨论间一面靠墙三面是玻璃，靠走廊的两面为保护隐私贴了半透明的膜，剩下一面即是宽大的落地窗。

王一博记得，平日里阳光从那扇窗透进来时，经双层的玻璃折射成四散的暖色光絮，令天花板上那么多盏明亮的日光灯都黯然失色。每逢要放幻灯片的时候，就不得不把百叶窗拉下来。

今天却是阴天。

头顶强烈的灯光照在那厚厚剧本的封面上，白到刺眼。手指上下轻轻摩挲着本子锋利的边角处，食指指尖还包着创可贴也不用怕被划伤，可他偏偏觉得隔着薄薄一层布，中午被刀子划开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眠》。

他无声地念，将那简简单单一个字含在口齿之间，却仿佛有千钧重。

征战沙场镇守边疆的大将军季川班师回朝之日，却发现国家早已日薄余渊。皇权架空，外戚干政，宦官握权，凡保皇一派皆被无情打压。季川兵权在握又深得民心，自然成为各方势力意图拉拢之对象。

可季川乃将门之子，一身傲骨自然不愿与之为伍。于是一场鸿门宴，一项莫须有的罪名，昔日的大将军一夜之间成为众矢之的。

他在权谋之中跌宕沉浮，期间眼睁睁看着知己楚泽被凌迟处死，终究对朝局对国家心灰意冷。

这个本子的权谋部分张力十足，甚至光看白纸上的文字就仿佛能想象到各方势力盘踞交锋，刀光剑影，足以令人心绪激荡，在这个浮躁的电影市场中实在是特别难得的剧本。

轻轻合上剧本，王一博深深吸了口气，才抬眼朝对面的肖战望去。那人正静静等待着，王一博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对剧本发表意见，于是认真地说：

“剧本特别好。”

像是看穿了王一博还有话没讲，肖战闻言只点点头，道，“然后？”

“然后，”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桌面上，王一博突然笑了，“这个楚泽……谁来演啊？”

肖战挑眉，反问：“为什么特意提楚泽？”

“因为他是转折点的关键人物啊。”

王一博凭借自己良好的记忆力从剧本大纲中提取出信息点，“季川是常年镇守边关不曾回京的大将军，楚泽是出身云梦之地清高傲世的名士，天南地北连面都碰不上的两个人竟然成了知己，这中间一定还有其他故事吧？”

肖战不置可否：“还有呢？”

“还有，楚泽曾立誓终身不入朝堂，却在季川与各方势力周旋之时只身进京相助，最后落得惨死，令季川真真正正地心灰意冷。这么感天动地的兄弟情……”

王一博的笑容意味不明。

“肖老师就不怕我演着演着爱上人家男演员啊？”

可听了这话，对面那人竟然没有丝毫情绪波动，淡笑着答：“与其担心这个，王老师不如先看看您对楚泽这个演员满不满意？”

按着肖战的眼神指示，王一博把剧本重新翻到扉页。那一页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一些电影的基本信息，之前他粗粗浏览一遍便着急往后看剧情，竟然忽略了下方的演员表。

他一边看一边拿手指顺着滑下来，最终视线落在特别出演那一栏停住，只见角色名楚泽后头赫然跟着两个黑体字——

肖战。

他无比诧异地抬头去看那人。肖战脸上露出了得逞的微笑，微微歪着脑袋问：“怎么样，王老师还满意吗？”

小朋友怔然望着他，仿佛时间停格。

肖战好整以暇地等待王一博反应过来后的表情，却恍然间听见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沉闷得像阴沉沉的天空里看不见一缕光亮。

“肖战，你真的不怕我把一切都搞砸吗？”

肖战忽然想起，他大学时有一次和朋友乘公交车去市中心玩。前几天为了完成系里作业通宵画稿睡眠不足，竟然不小心在公交车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头靠在车窗上震了一路，隐隐发晕。

他抬眼，第一眼看到的天空就是那样黯淡无光的。

那个时候他对未来很迷茫。他的确喜欢设计喜欢拿画笔，可心里隐隐有颗所谓梦想的种子想要破土而出。他知道无论自己跟谁说，对方大概都会劝他好好过普通人的生活，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于是默默把一切都在心里整理妥当，不与他人解释，省得被现实戳得鲜血淋漓。

他是个挺理智的人吧，但其实他也真的很想从旁人那里得到一句认可，哪怕只不过一句：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你想要做的梦，我都支持你去做。

每个人都想要无条件的支持和信任，人们管那叫做偏袒。

肖战知道王一博平时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连口头禅“不愧是我”都听上去不可一世，可是卸去了那一身厚重的盔甲露出单薄的身躯，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小朋友而已。

那个小朋友喜欢喝AD钙奶，那个小朋友做饭会切到手，那个小朋友会做噩梦，那个小朋友会不自信，那个小朋友需要人照顾跟保护。

这就是他为什么不顾一切地都要从深渊里爬出来，要回来找王一博。

肖战已经承受那么多了，天堂一跌跌到地狱，再从地狱攀爬到人间，所以再多承受点什么哪怕再回到烈火焚烧的万丈深渊也没有关系。

如果是为了王一博的话。

他可以毫不勉强地拿自己当垫脚石，为王一博铺一条繁花似锦的康庄大道。他那么坚定地要王一博做他处女作的男主角，不是为了小朋友身上的号召力和流量，而是因为《眠》从一开始，就是他为了王一博量身打造的作品。

就像肖战的一辈子，也只能是王一博来出演。

想到这里肖战站起身来，绕过不规则形状的桌子走到王一博身边，俯下身紧紧握住他的手试图给他点信心，柔声道：

“一博，你就算不相信你自己，你总得相信我。”

看着肖战澄澈的双眼，王一博努力地扬了扬唇角。

他相信啊，他怎么不相信。

可不知怎么，他明明感知得到肖战紧紧抓着他，却浑身虚软得使不上力气，好像那心里头有个无底洞在不知不觉中将他曾引以为傲的勇气一点一点地蚕食了个干净。

指尖轻轻搭在肖战的手上却没有力气回握，他低下头去看两人交叠的手，拿额前的刘海遮住肖战望着自己的视线，轻声追问：

“要是我真的搞砸了呢？”

下一秒，他被那人轻轻拥进怀里。后背被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仿佛能闻到肖战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那原本最为令人安心的味道竟让他一瞬间翻江倒海。

那人的声音仿佛隐匿在乌云背后的万丈光芒，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那我就陪你一起掉下去。”

为了协调档期，王一博最近变得更忙了。

有时候他早上四五点就要出门，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出门，就连生物钟都生怕吵醒肖战，总能在手机闹钟响之前便醒来。

有时候他凌晨回家肖战床边还亮着灯，手里抓着本书或者膝盖上放着黑屏了的电脑，看样子是等他等睡着了。

他跟肖战说了很多次晚上别等他回来，可那哥哥总是不听。

王一博没办法，于是只能拼了命地赶进度。可有些事总是急不得的，他自己做得再快再好，合作方那么大个公司人员调配复杂，速度总是慢得令人心急。

又比如今日他刚录完这头的综艺，转眼就收到Tina通知晚上要参加一场酒会。时间紧迫，造型师在保姆车上替他卸了花哨的舞台妆，重新化了浅淡稳妥的妆容，又匆匆去洗手间把演出服换成了体面的西装，才踩着点进会场。

顶上奢华的水晶吊灯瀑布般垂下，透过棱状的坠饰将暖色的灯光遍洒整个宴会厅。

王一博穿着身挑不出错的黑色西装，一手执酒杯，一手习惯性背在身后，眉眼间清清冷冷没有丝毫温度，甚至还因为不得不来参加这场酒会心生烦躁。眼中带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只淡淡一扫便能将某些试图上来搭讪攀关系的小明星吓退。

席间各方推杯换盏假笑逢迎，他纵然再不耐烦，也只能按住脾气跟在Tina后头跟各位导演编剧投资方一一打招呼，而后站在一旁静静听他们扯皮推诿。

大家倒都知道他这不与旁人亲近的性格，也不勉强他加入谈话，只偶尔表示礼貌地恭维两句，或随口一提但当不得真的合作，王一博心里有数，也都点头一一回答了。

聊着聊着，正在王一博盯着酒杯中浅金色液体发呆时，不知谁忽然提了一句：

“诶，肖战不是前段时间回来了吗？”

“肖战”二字于王一博而言简直犹如一针清醒剂，他骤然抬头，看见一旁某位电影圈的导演感叹道：“那部《缝花》我看了不下十遍，肖战的演技啊，真是越品越觉得可怕了。”

“可不是？现在咱们这圈子里头，谁不想跟肖大影帝合作一把？”

“不得不说还是李导眼光好，没让这明珠混在鱼目里头。当年肖战虽说演技还不错吧，可大家都拿他当流量演员使，那能想得到他会一战成名呢！”

听到几位国内的重量级导演对肖战不吝夸奖，王一博唇角不自觉地朝上扬，竟比旁人夸他自己都要开心。不留神被Tina发现，还收到了一记眼神警告，他只能强行压下唇角装作事不关己，继续静静听着。

于是又有人接着问：

“肖战息影快三年，这次回来不知道要有什么大动作？我看网上三天两头地挂着他的名字，可一点确切消息都没有啊。”

“我说林导啊，您没听说外头都在传咱们肖大影帝要转行跟您抢饭碗了？”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那项总可曾听说是个什么剧本？又是谁来挑大梁？”

“大概因为是处女作，消息瞒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我只听说那编剧是肖战在国外进修时候认识的，还是个博士后，别的呀一概不知。”

“那肖战转行做了导演，以后还演不演戏了？”

“哟，这可说不好。”

“人肖战演过了李导的作品，拿了国际电影界的最高荣誉，先别提他还看不看得上咱们的本子，”其中一位导演笑着说，“他就是进了组，谁敢跟他演对手戏？”

另一人点头接上：“除非是经验丰富些的老戏骨，学院派出身基本功扎实的演员或许也勉强接得住，但如果是现在那些好看的年轻人啊……”

言尽于此，大家但笑不语，彼此心知肚明。

水晶灯散射开的光落在王一博那一身纯黑的西装上，落在他清清冷冷的眉目间，仿佛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光芒，席间不知多少人投去或艳羡或妒忌或觊觎的视线，最终都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了句上天不公。

可他却浑然不觉，只垂眼将视线落在手里的酒杯中，液体带着细小的气泡微微晃动着，却几乎将他晃得神智不清。

恍然间他听见不知是谁总结了一句：

“是啊，肖战而今的演技可不是他当年拍那部耽改剧的时候咯。”

他怔怔地听着，没有说一句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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