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屑【一定能把《苏幕遮》写完结】

“只要愿意，任何时候都来得及。”

人不能天真一辈子。

时间用一个个孤独无助的夜晚，用一位位擦肩而过的过客，用一滴滴撕心裂肺的泪水，亲自教会了人们何为成熟稳重，何为心如止水，何为不必强求。于是长大后就不会再像小孩子一样撒娇耍赖无理取闹，不会再冒着肚子疼的风险吃一大杯西瓜沙冰，不会再抱着喜欢的东西死活不肯撒手。

王一博从前也不是没有幼稚过。他一度以为想要的就必须要得到，也曾对圈子里既定的畸形规则不屑一顾，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早已经习惯了成人世界的物欲横流与身不由己，习惯了公关团队拉踩、水军、甩锅等一系列常规操作，习惯了心怀梦想的年轻人飞蛾扑火般湮灭在资本的战役中，而他却孰若无睹。

所有人都说他成熟了，王一博不知道这算好算坏，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逐渐收敛起锋芒与胜负欲，趋于温和而玲珑。

他想，如果能让身边的人为他少操一些心，大概就算好事吧。

于是他会有意识地在酒会上与投资商攀谈以减轻Tina的压力，会在主持时为嘉宾圆场配合互动，会在旅行综艺中耐着性子陪小姑娘玩游戏，也偶尔会摇下车窗和前来接机的粉丝挥挥手。

于是连遇到私生敲房间门这种事他都一个人默默地忍了，谁也没有说。

于是此刻坐在咖啡厅里看着对面的人，他竟毫无波澜。

王一博低头吸了口冰美式，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将掌心浸湿，凉凉的。肖战下午去电视台接受采访，约他晚上在附近一起吃饭，王一博今天没通告，就索性在这家咖啡厅坐着等人，只是没料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穿着件米白色的圆领卫衣，戴着颜色相衬的渔夫帽，笑起来时露出两个小梨涡，看起来很是简单无害，和王一博打招呼也非常礼貌。

“王老师好，我是林以歌。”

之前林以歌和肖战的绯闻几乎把娱乐圈掀翻，王一博虽然没见过林以歌，不知道林以歌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网络上天花乱坠的猜测以及被曝光的黑料他不可能毫不知情。

他却神情平淡如同雕塑：“有话直说。”

“王老师的性格果然很直接。”林以歌笑了笑。

那人笑起来时略微低着头，垂下眼，浓密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如果换作别人很容易被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蛊惑，油然生出一股怜爱与维护之心。但显然王一博根本不吃这一套，还因为他笑意中与肖战似是而非的一两分相像而由衷反感。

“我的确有话想对你说。”

林以歌咬了咬嘴唇，似是有些纠结，几秒后又下定决心般抬起头，冲王一博诚恳地坦白，“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我也是找了很多关系才拿到王老师你的行程，只是想求一个问心无愧。”

指尖沾了水珠，王一博无意识地在深棕色木质桌面上划拉，面无表情地安静听着林以歌冗长无聊的前文铺垫，等待下文。

“我跟肖老师不是网上传的那样。”

王一博歪着脑袋挑眉看他，语气里没掺一丝情绪：“所以？”

林以歌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王一博，视死如归般咬着嘴唇坦白：“是我单方面喜欢他。”

抬手揉了揉眉心，王一博真心觉得这些年自己长进了不少。从前他最讨厌别人觊觎他的东西，就连无意的撞衫都会烦躁，从前他最讨厌同一句话重复说，听不清就拉倒，可如今林以歌在他面前表白肖战，他却仍旧体贴地放慢语速说了第二遍：

“所以？”

坦白讲，如果是为了说这两句话才来找他，真的很无聊且无意义。

“你……”林以歌柔和的表情一僵，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像是指责，“你都不在乎的吗？”

“请问，”王一博心平气和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在乎？”

这世上喜欢肖战的人那么多，粉丝也好追求者也罢，他如果要一个一个地在乎过去，那还忙得过来么。

只要肖战喜欢的人是王一博就够了。

但林以歌显然会错了意，紧紧抓在桌沿的双手出卖了他的急迫与不安，声音颤抖着质问他：“可是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你要是不在乎他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

王一博自以为把恋情瞒得密不透风，虽然不清楚林以歌是如何知道的，但他没有必要跟一个曾经试图和他男朋友发生关系的人解释这些。盯着桌上的冰美式默了几秒，王一博忽然间唇角单侧高高挑起，弧度弯得无比嘲讽，从嗓子里挤出一声轻呵。

“跟你有关系吗？”

却见面前的人嘴唇发白，眼眶泛红，磕磕巴巴地说：“你，你别玩弄他……”

他觉得有些可笑，他和肖战之间如何什么时候轮到林以歌来插手了。却又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王一博终于主动开口：

“你说你喜欢肖战。”

林以歌垂着脑袋点点头，双手仍用力地攥着尖锐的桌角。

原以为对方是为了获得电影角色才主动送上门去，如今看起来似乎并非如此。王一博又问：“为什么？”

“他救过我。”林以歌嗓音喑哑，像在极力掩盖情绪，“三年前我刚出道，经纪人要我去陪酒，我被灌了很多差点被投资方带走，是肖老师救的我。”

唇角流露出一丝会心的浅笑，王一博知道这的确是肖战会做的事，那人一向正直善良又温柔，哪怕被全世界诋毁都依旧心存善意。只是他很快又联想到林以歌的黑历史，换过的金主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曝光照片的尺度大到不得不多层打码，不由得替肖战感到不值。

冒着得罪投资商的风险还不求回报，救的竟然是这样的人么。

垂眸，王一博平静地叙述事实：“肖战救了你，你却自甘堕落。”

“你知道什么？！”

仿佛被针刺中要害，林以歌猛地抬起头，双眼死死盯住王一博，那份始终在眼底蠢蠢欲动的不甘终究撕破了纯良的伪装。

“我费尽心思想爬到更高的位置，我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我只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跟别人交换筹码而已，我做错什么了？你又凭什么这样指责我？！”

“做错了什么？”

一字一顿地将这五个字重复了一遍，王一博把手中的冰美式搁在桌上，坐直身子，“知道肖战当时为什么会救你吗？”

在林以歌一瞬茫然的眼神中，王一博双臂架在座椅扶手上，十指交错，淡淡道，“他看到你在挣扎求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所以想替你保留那一份难得的干净。可你觉得，如果他看到的是你情我愿的交易，还会管你的闲事吗？”

眸光凌厉如出窍利剑，王一博抬眼骤然迎上对方的视线，声音不徐不疾却字字锥心。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你不该毁了自己还拿喜欢当借口。”

林以歌脸色苍白，颤巍巍地捧着手边装着热拿铁的白色纸杯，良久，蠕动嘴唇轻声说：

“那是因为你是王一博。”

王一博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你可以说出这种话，还不是因为你是王一博。”

林以歌眼带泪光喃喃道，“你从一开始就站在他身边，跟他演戏录节目，跟他做朋友，金钱地位流量粉丝你什么都有了，你多优秀你多幸运啊，他一回来就陪你走红毯，导演的第一部电影就让你做男主角，他对你那么好，可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他甚至不记得曾经救过我这么一个人。”

“你以为我想被潜规则，你以为我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你以为我不想像你一样干干净净的吗？！可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好的东西都是属于你们的，而我这种连十八线都够不上的小角色，就活该被嘲笑被人肉被看不起，被网友骂得连门都不敢出，被经纪人逼着去陪酒陪睡！被取笑玩弄够了，再像垃圾一样丢到一旁！”

林以歌早已没有最初坐在王一博面前的从容温和，不甘与嫉恨像毒蛇啃噬他的心脏，几近歇斯底里。

“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阳光照在透明的塑料咖啡杯上，杯壁上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在王一博掌心落下点点黑影，像用烟头烫在心上的疤结了丑陋的痂。

视线越过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不经意落在马路对面商业楼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那上头正在播放他几个月前拍摄的果粒酸奶广告，他穿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在操场上滑滑板，引得不少路过的粉丝驻足观看拍照。

王一博恍然间意识到，原来这世界上也有那么多人在仰头看他。

一如他曾经卑微地仰望肖战那样。

无尽的沉默中，王一博一言不发地喝了口冰咖啡，微酸的苦味在口腔内弥漫，即便乖乖听肖战的话点了少冰，已经几乎都化成了水，却凉得他分外清醒。

他十三岁独自去海外当练习生，吃苦受罪都不敢跟家里说，花了五年时间终于出道，之后四处奔波演出，又被公司安排回国发展，主持和演戏都没有掀起多大水花，直播时被黑粉骂得接连几天手机都不敢打开。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不得不早早开始面对娱乐圈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残酷现实。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就敢自以为是唯一的受害者。

“你三年前从选秀节目里素人出道，得来不易的机会，你选择了跟人做交易，”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林以歌说，“可我光是海外练习生时期就有五年，14年出道到现在十一年了没有一天不在努力，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不公平？”

“林以歌，”

王一博淡淡地喊他名字，残忍揭开他自欺欺人的谎言。

“这个世界一直都很公平，是你选错了路。”

对面的男孩浑身一颤，始终没有回答，眼眶里却逐渐蓄起泪水。

王一博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形，以为是自己话说的太重，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不经意扫过一旁的书柜，看见最上头横放着一本浅绿色封皮的《白夜行》。

他莫名就想起今天上午在工作室拆粉丝信件时，发现自己收到了一封特殊的信。

信来自一位从他出道起就一直支持他的姐姐，在他从前还不太出名的时候，这位姐姐经常会出现在通告现场给他打气。只是后来每场活动的粉丝实在太多，出于安全和隐私考虑，他不得不来去匆匆，也好像再没见过她。

小心翼翼地打开火漆信封，他抽出浅绿色的信纸展开：

Hi，Yibo，好久不见。

在微博上看到了新电影的预告片，突然想给你写一封信。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虽然工作很忙，但我一直有在关注你的消息哦，每一场舞台、每一部剧、每一期综艺都没有落下。

在看预告片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当初那个金色头发的小忙内终于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酷盖，wuli一博真的做得越来越好了，也很开心能看到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你。

我很荣幸能见证你十一年的成长轨迹。希望无论经历了什么，你都依然是从前那个会用骄傲的语气说It's me的Yibo。

祝永远开心，永远都做自己 : )

……

王一博忽然很庆幸，无论是否曾经拥有，无论是否可能失去，无论是否能够回来，这么多年来，他自始至终都只做王一博。

哪怕成长，哪怕温和，哪怕收敛起浑身倒刺，他都依然是王一博。

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王一博。

再次抬眼望向对面比自己还小上三岁的男孩时，王一博犹豫了下，把自己还没动过的那块提拉米苏朝林以歌的方向推了推。

其实王一博并没有闲情逸致充当林以歌的人生导师，也并不打算摆出胜利者的姿态落井下石，或许是出于同情，又或许是他的脾气温和了许多，才会纵容林以歌冲自己发泄情绪。

他并不擅长向人表达善意，只说：“低脂的，吃吧。”

林以歌怔了半晌，没拒绝，低着头缓缓拿起银色的小叉子，小口小口地挖着蛋糕往嘴里塞，眼泪却忽然簌扑扑地落了下来。

天际的云霞隐隐泛着淡雅的浅紫色，挂在墙上的时钟趋近五点。

王一博中午和肖战约好晚上去接他下班，眼看时间快到了，于是礼貌道了声再见，手里拎着还剩小半杯的冰美式，果断利落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却听到身后有人失落地喃喃：“已经来不及了……”

脚步顿了顿，王一博并没有回头。

他只是平静地开了口，音调稳稳的，却不知是在告诉林以歌还是提醒自己：

“只要愿意，任何时候都来得及。”

TBC

-明天完结/叉腰